2016年9月23日 星期五

流浪者的故事

流浪者的故事
11/ 03/ 2005


來美後, 發現東部的冬天氣候十分嚴寒, 零下幾十度是常有的事. 每當電視氣象報告今晚東北部要下大雪時, 總讓我內心湧起一股莫銘的擔心.一年一度感恩節又到了, 不由地讓我懷念起小叔.

小叔生於八年抗戰的末期, 五個孩子中老么. 兩歲時他的父親死於胃癌, 家中一貧如洗. 他的名字叫旭昇, 象徵着旭日東昇, 在艱苦的歲月中, 寄望這孩子將來帶給家人新的希望.

懂事以後, 他便立志出人頭地. 當一家大小擠上最後一班從福州飛往臺灣的班機時, 他一生的命運, 便已經被注定了.

初到臺灣, 旭昇早已過了入學的年齡, 但他死命地要去讀書, 結果如願以嘗. 從小學, 中學都是名列第一, 直接保送台大醫學系. 但因學醫非常昂貴, 家境貧困, 只好選擇去讀有獎學金的土木系. 在大學期間, 他身兼數個家教, 拼命存錢一心只準備出國.

旭昇在體能和運動方面也有非常傑出的表現, 他在台大讀書期間, 創下三鐵、田踁、拳擊、舉重等競賽項目的紀錄, 據說許多年後才被其他人打破.

1960年初, 他帶着一家人的寄望赴美留學, 要去實現他一生的夢想. 臨行前他哥哥(我的老爸)塞給他三千美元, 那時是窮公務員全家的積蓄. 不久, 他在威斯康辛大學拿了機械碩士學位, 並且順利地上了博士班.

小叔從小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英雄偶像. 可是, 去鄉十多年後, 小叔的下落不明. 以致後來完全失去了他的音訊, 只要有人從美國回來, 我的老爸便會到處打聽他弟弟的下落, 總不放棄.

1977
, 當我出國時, 在松山機場, 臨行前父親還再三叮嚀, 不要忘了打聽小叔的下落啊! 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 一絲悲情縷縷地纒繞在我的心中. 是的, 老爸失去了親愛小弟, 如今他又得忍心讓他的愛子去一個遙遠未知的國度.

不久, 我連絡上小叔的美藉妻子, 才知道小叔在重大的生活和工作的壓力之下, 得了精神分裂症. 脾氣壞, 不斷與人爭執, 甚至打架. 他一而再, 再而三地, 被老板抄魷魚. 不久妻子也受不了他拳打脚踢, 帶了兩個稚齡的孩子毅然地和他離婚.

此後小叔便一直在芝加哥附近流浪. 多在中國餐館打工. 當這傷心的消息傳回去時, 全家的人尤其是父親, 都為他扼腕可惜. 常說, 他同班同學如今不是廳長, 就是處長


多年前, 暑期有一天, 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是小叔的聲音, 驚喜萬分! 他說要來看我們, 不久他便出現在隣鎮的灰狗巴士站. 我們一家大小興奮地去迎接他. 遠遠便看到一位衣衫襤褸的壯年人, 一眼便認出他就是我的小叔, 我向他招手.

這東方人飄着披肩的長髮和長鬍, 緩緩地向我們走來. 左掖下挾著一個包袱, 右肩扛著隨身的行李, 一搖一擺地晃着. 在大熱天裡, 他卻若無其事地穿着厚重的夾克和長靴子. 走近時有一股酸味撲鼻, 我竟然忘了和他握手擁抱. 兩個稚齡的女兒躲在妻子的身後, 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們等待了很久的叔公.
1993 , 小叔的女兒蘇珊進入 Vassa College 就讀, 那学校就在我们家附近。叔叔很愛这心肝宝貝,故再怎麼困難, 每隔一段日子都会千里迢迢地來看她, 住在我们家, 臨走前都會塞一點錢給他給他。四年後, 女兒大学畢業也找到一位不錯的对象结婚, 去了加州。

最後一次小叔來訪, 他似乎已走頭無路, 記得當小叔問我是否可以留他長住下來的時候, 我為難地看着妻子, 心中湧出無限的掙扎. 我理智地考慮到許多事情和不方便的地方……他知道我的意思, 搖搖手便和我們告辭了.

小叔回臺灣去了, 這雖是最傷他尊嚴的一條路, 却也是他最後唯一的選擇. 回去臺灣以後, 在父親及家人的安排下, 充當大樓管理員, 本可以自食其力. 但因為多年缺乏營養, 兩年不到便去世了.

普城 (Poughkeepsie) 的北邊, 有座精巧乾淨的收容院. 除了政府補貼小部分的經費外, 大部分都是由地方人士自由支助. 各教會也輪流派人來照顧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士.

當聽到有這個機會時, 我便立刻報名, 参加服侍的行列. 輪到我值班前一天, 妻子會在百忙中抽空買菜、燒飯, 為他們做指定的晚餐, 和預備次日早餐的材料.

小小的收容所, 每晚只能容納 12. 超過的, 便被送到附近簡陋的旅館. 來到這, 每個身影都讓我想起小叔. 暗地裡我立志要好好地接待這些流浪朋友, 以彌補我內心對小叔的虧欠. 並一再提醒自己, 給他們應有的尊嚴.

當大夥從洗澡間裡更衣出來, 我們禮貌地問候他們. 在餐廳的角落, 長桌上放了一些捐助者提供乾淨的衣物和鞋子, 隨他们取用。

餐廳就坐後, 給他們端上熱騰騰的飯菜和飲料. 雖然, 有少數幾位對食物比較挑剔, 我們還是心平氣和地侍候. 吃完後再給他們端上一些甜點和水果. 用餐後, 一個個都安靜地就寢. 他們也心知肚明, 凡不守規矩者, 被列在不受歡迎的名單上, 以後可能就再也無法接受招待了.

漫長安靜的夜裡, 厨房和餐廳都清裡乾淨後, 必須保持清醒. 除了要將他們投洗的衣服烘乾摺好外, 查鋪兩次, 避免有人偷竊室友的財物.

第二日清晨, 振作起精神, 24個荷包蛋、煮咖啡、烤香腸、烘麵包…, 忙得不亦樂乎. 當大夥匆匆地吃了早餐後, 小巴將他們帶離收容院, 又回到茫茫的人海之中. 我也拖著疲憊的身子開車回公司上班.


多年來, 對小叔的虧欠與無能為力, 非言語可以形容. 一到年尾, 家家戶戶能夠團圓過節, 喜氣洋洋, 我真誠地向上帝獻上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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