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018
1968年 12月4日, 李佩被單位從拘留所送回北京的住家, 因為第二天她的丈夫就要回來, 協助處理她的事。她已被關在生活環境十分簡陋的拘留所
(或称「牛棚」) 有一段時日了。日夜受到無情的審問、辱罵, 強迫寫悔过書, 身心受到極大的煎熬,
讓她有尋死的念頭。
她常回想, 自己到底犯了什麽滔天大罪? 出國之前雖然曾經在朱学范手下幹过幾年助理, 誰知道姓朱的原來曾是國民黨的高官, 但他後來不是為了支持工会组織, 完全依歸了共產党? 如今朱学范却是以反革命特務頭子頭銜被逮, 被四人幫批閗。然而, 李佩現在的罪名却是海歸派美帝的特務份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 難道回國之前自己在康奈爾大学教过一批美國外交官中文, 就成了他们的特務了嗎?
文革期間像她这類似的案子, 確實还不少。据說錢学森在加州理工学院的研究生 ~ 羅時鈞博士和他的妻子在1950年返國任教時, 也被冠以美國特務被捕入獄, 他的妻子禁不起凌辱, 就自殺身亡。赫赫有名的鄧稼先, 為國家奉献一生, 姐姐和妻子也都被紅衛兵鬥得死去活來。(詳情見「高原上紫色的馬蘭花」一文)。
李佩內心明知, 倘若丈夫和鄧稼先沒有參與这「兩彈一星」的國家計劃, 沒有受到周恩來主席的保護, 其下場肯定和自己一樣。真是後悔当初為何放棄了美國優沃的生活享受, 和美好前途, 回國服務。这種單純愛國的心, 如今却被人懷疑, 被人抹黑, 這是她最傷心的地方。
第二天, 從早一直盼到午時, 傳來噩耗。飛機失事, 丈夫喪身火海 ! 她得知消息後, 眼前一片漆黑, 全身痲痺, 沒有感覺, 没有悲慟, 連一顆眼淚都沒有滴下。她站在陽台上, 默默地遙望着遠方……
她的丈夫
~ 郭永懷, 是國際着名的空氣動力学專家。他和他的師兄錢学森同拜一位世界级空氣動力学大師
~ 馮‧卡門(Theodore von Karman 1881~1963)。
郭永懷北大物理系畢業後, 於1938年考上庚子賠款獎學金到美加留学。1946年, 研究所畢業後他和師兄錢学森倆任教於康奈爾大学 (Cornell
University)航太系。当時為要解決超音速的問题, 他倆提出《上臨界馬赫數》的概念。1949年他独自再次提出突破性超音速氣体动力学解決方法, 因此馳名業界。
他和妻子李佩在康大認識結婚, 育有一女。1955年他们決定放棄康大教授优厚的待遇, 返國報効百廢待興的祖國。為了表示清白, 沒有攜帶任何機密文件, 郭永懷在歡送晚会上, 親自將过去多年未公开的論文書稿等, 在眾人面前全都付之一炬, 讓在場的人包括自己妻子都為之惋惜。這举动也是很絕, 除了腦袋, 我什麽也沒帶, 但我走之後, 你也別想從我之前研究的得到更多東西。
1956年, 選定國慶日前一天, 一家三口回到了中國。当時這種身赋特殊才幹的海歸人員, 都会受到毛主席親自接見。不久就在中科院安排他和不断鼓勵他回國服務的学長钱学森一起工作。
中國核彈技術除了有一小群海外歸來的專家,各自懂得一小部分的技術外, 当時還和蘇联簽了國防技術轉移協定。可惜好景不常, 短短兩年, 对方就突然翻臉, 撤走全部專家和资料, 中止了这項協定。
和其它在場的工程科学人員一樣, 郭永懷臨危受命, 继續核武計劃, 按照行程計劃核爆試驗。毫無疑問郭永懐是核爆研發的關鍵人物之一。
1963年研究团队從北京遷往青海, 進行實地操作。在那段時間裡幾乎和家人是完全隔離。翌年10月, 中國第一顆原子弹試爆成功。此後他也参與「東方紅」衛星計劃。1966 年文革爆發三個月後, 他们成功地發射了第一顆裝有核彈頭的地对地飛彈。這時外地工作的丈夫聽到妻子被抓被關的消息時, 正在從事熱核導彈武器發射的他, 內心是多麽地亂。學長錢學森為自保清白不願伸出援手, 連總理周恩來似乎都無法对抗这場浩劫。
於是, 為了愛妻, 他只好找一個回中央報告進度的藉口,匆匆搭上青海飛往蘭州的班机, 再從那轉換小飛机直飛北京。五日凌晨, 飛机終於下降首都机場, 身心極度疲倦的他終於看到跑道上的燈光, 突然一陣強風, 將飛機吹得傾斜失去平衡, 衝出跑道, 刹那之间墜毀在鄰近的玉米田裡, 爆炸起火燃燒。
地勤救難人員趕到現場, 零亂不堪, 機体碎片散落滿地, 噁心的燒焦味道....現埸挖出兩具緊抱烏黑的屍体, 已燒成焦碳, 面目全非。兩俱屍体好不容易地分開後, 發現皮製的公文包和其中他帶回來要向上级稟報的文件,安然無損。
李佩冷淡地建議, 丈夫和警衛牟方東的屍体,一起火化, 葬在一起。郭永懐死時59歲, 以烈士之名授予「兩彈一星」的榮誉勳章。
丈夫死後, 妻子李佩在文革期間 (1966~19767) 继續被批鬥, 在美國出生的独生女郭芹, 中学生, 被下放插隊到東北, 因体弱營養不良, 不久也走了。
這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人是多麼地渺小, 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空氣力学專家却被氣流殺傷, 縱使是國家元首也挡不住政治黑暗的手段。讓人遗憾的是, 為什麼一位專家願意放棄一切全心全力地贡献祖國, 祖國却不能保護他身家的安全?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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