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1日 星期五

童年記憶 (3) ~ 夢裡走一圈

童年記憶 (3) ~ 夢裡走一圈

08/06/2017

不久以前,當雙親都還健在的時候,每年我都會在舊曆年期間飛回台灣探望陪伴他們。是的,萬里返鄉若沒去我幼年長大的地方 ~ 中興新村去探望親愛的老弟,這一趟回去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找尋童年熟悉的影子
偶而, 我會在午後,站在庭院的小紅門前,耐心地等候。不久遠遠出現一隊天真無邪的小孩們,背著書包嬉笑打鬧地從校門口走下來。放學了!原來我是在等待自己童年熟悉的影子。



小時候覺得這個村子好大。但是清晨起來沿中正路往省府廣場方向走 (Fig-1),繞過虎山路, 接上環山路,逛到中興醫院,沿中興會堂 (Fig-2) 側邊,下坡順中學路走到第二市場。吃完早餐燒餅油條後,再沿著中正路走到省訓團,一路欣賞村裡的一草一木。一面走,腦海裡不禁浮出層層往事。有時開懷大笑,有時內心隱隱傷痛,有後悔、有驕傲、有悲憤、有喜悅。當太陽升起後,再走回家,似乎也不覺得繞著村子這一圈有多遠。或許這條路不知不覺已在異鄉的夢裡走了許多回。



難忘的校長

小學的校長姓魏,印象中身材碩健,皮膚黝黑,帶著一口四川國語,朝會或週會小傢伙們都被強迫聽四川國語訓話。 校長先生常說中國必須要強盛,這樣我們在海外才可以抬頭挺胸;他十分崇拜總統蔣公,所以除了要聽四川國語外,小子們不時還得要乖乖地聽總統對全國同胞訓詞的錄音,濃濃的浙江口音,又臭又長。聽到最後萬萬歲的時候,便知道這罪快要受完了。我一直深信校長說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因此這些年在美國我總是自信地抬頭挺胸。


兇巴巴的導師
仁班的隔壁是勇班。常常課上到一半,我們會聽到隔壁傳來啪!!! 打手心的聲音。那時,吵吵鬧鬧的課堂,一下子就安靜下來,變得特別乖巧。有一回下課時我們在操場上騎馬打仗,正玩得興高采烈的時候,隔壁班的王老師突然打開教室的門,這時勇班全班大小一字排開,齊聲地說:「請諸位兄姐可憐可憐我們,好讓我們能安靜地讀書吧!」随後一個深深的鞠躬。當時,無知的小朋友們覺得這個舉動甚是好笑!也十分同情勇班的同學,有一個兇巴巴,求好心切的導師。說也好笑,不久聽說西方國家流行愛的教育。許多師長們也都紛紛爭相模仿,但却不知從何做起,可能是缺乏這方面的經驗吧!



補習生
若說老師們不愛我們,那也太昧着良心了。因為教育廳督學查得嚴,下了課吃完晚餐,大夥就都擠到老師家去補習。一班少說也有三四十名學生。除了放牛的以外,有來必收。老師家除了厠所外,幾乎每個房間都擠得水泄不通;老師按學生的程度分組,將一些他認為較優秀的學生安排在厨房裡,專門負責提出考題標準答案。男學生們都沒有洗澡的習慣。小屋裡五味雜陳,加上厨房油煙的味道,似乎也影響不了學子們埋首苦幹的精神;偶而某某人不小心放了一道響屁,頓時全屋一片嘩然。補習的滋味,一言難盡。



發掘藝術細胞
讀小學的時候,我最喜歡課程便是美術課。雖然大人們常說:作畫家將來沒有飯吃!我還是執迷不悟。爸挺有藝術細胞,當他作畫時,不眠也不休。我三歲時被迫當他模特兒 (Fig-3),結果睡着了從椅子上跌了下來,爸被隔壁的周媽媽指控,虐待幼童。如今,這藝術的血液流到我的身上。小學時,每次都被派去負責畫壁報。頭一兩次把壁報紙帶回家畫,爸忍不住也跟着塗鴨。老師看了,欣賞不已,從此變成我的課餘專業。一年少說要畫個三四回,如:雙十節,光復節, 教師節等等。畫完壁報,還得貼上好文章,當然這沒我的份。



奇怪的嗜好
小時還有另外一個奇怪的嗜好,那便是喜歡看植物生長。我在家的後院開了一個小小的菜圃,不時種些零星小植物,如:紅豆、綠豆、花生、玉米等,這些小植物,在中興新村這塊土地生長神速。個性內向的我,看著它們生長,彷彿心中有所寄托。但是,更刺激的是去小店鋪裡去偷小種子。小店的老板為人老實和善,我和妹妹光顧他們的時候,約好我去買糖,小妹人小不起眼便去麻袋裏抓一把豆子。她的小手抓不了幾粒,案成後兄妹倆興高釆烈地回家。 … 直到一日案發,小妹的小手被逮,老板說:「你們若要幾粒小豆子何不向我要,不要再偷了。」我聽了面紅耳赤,決定洗手不幹,這教訓一生受益不盡。



賣西瓜的男孩
班上有個男孩名叫阿明(李明仙),他的父親不是公務員,每日騎着三輪板車沿街叫賣西瓜,「西瓜包開哦!西瓜包開哦!不甜不要錢!」 我和阿明成為好朋友,每天放學便到他父親賣西瓜的帳篷裏鬼混。跟阿明學了不少技倆,比如說如何用小刀雕刻瓜皮,日蝕的時候如何大聲敲臉盆,把吃太陽的鬼趕跑,如何埋田薯在土裡烤等等。 後來各奔東西,直到高中有一天在路上突然聽到「西瓜包開哦!」回頭一看原來是阿明,瘦小的身子,笑起來嘴邊有幾顆金牙。我們彼此點頭微笑,但不知為何, 心中的感覺已不再如往日般的親近了。

 

 

海峽的彼岸長大的男孩

在五年級的暑期中,有一個男孩姓李(榕青),轉到我們的班上。這人與衆不同,因為他是在海峽的彼岸長大。比起他生活和成長的環境,我們這群有彈珠和圓牌的孩子們實在幸福的多了。以前都只是聽老師說,大陸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要趕快反攻大陸去解救他們,如今一個活生生的見證人活在我們當中。

 

每當和小李子在一塊時,他總是不停地描述他在人民公社生活的形形色色每晚要出去抓老鼠,打麻雀聽得我們目瞪口呆。哦!真的都不用上學嗎?孩童們眼裡流出羨慕的神色。說也奇怪,不用上學的小李子,他的數學概念奇棒。 整個暑假,只要在返校日的前一天, 有他在,功課鐵定都可以趕得出來!



午休說故事時間
記得小學班上有兩個男生,一個姓彭(明清)的,另一個姓顧(兆台)很喜歡亂蓋。偏偏就有一群笨蛋,包括我自己在內,是他們忠實的聽眾。所以每日午休時間,本來是要趴在桌上睡午覺一會的,却總是聚精會神地聽他們講古,聽得津津有味,而且還有續集。但這午休說故事的事件遭到其他同學非議,被糾察隊檢舉;原因是坐遠些的人,只能聽到噪音和陣陣笑聲。彭兄的口才奇佳, 一日被師長發掘。從此,在午休的時刻,老彭便被邀請到教務處的擴音室,主播「午休說故事時間」。從此人人都可以一面趴在桌上休息,一面享受他生動有趣的故事。

 


莫名其妙的遭遇 (1)
省政府眷屬外省人占多數,當時鼓勵說國語。同學之間融洽相處沒有省籍歧見。直到有一天,和一群小朋友在操場上閒蕩時,突然有一個同學從背後撲打上來,我防不勝防地被壓在地上。只聽到他怒吼道:「打死外省郎!」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平日頗為要好的吳同學,他的眼中冒出無名仇恨火花,似乎一下子要置我於死地。這莫名其妙的遭遇,事後才明白,仇恨原是從上一代傳承下來,流到小孩的血液裡。從那時起,我從純真的夢中醒來,原來生長在台灣的我,根本不是臺灣人;往後的日子,我對這塊土地的歸屬感,被漸漸地淡化了。

 

 

莫名其妙的遭遇 (2)
一天,在朝會結束的時候,原來一直對我印象良好的何英招導師,把我叫住,說班上有一個長辮女孩(王梅君)指控我偷剪了她一束頭髮,說畢還將紙包着一束烏黑的頭髮遞給我看;當時把我搞得目瞪口呆,也真不明白為何她死口咬定,一定是我幹的呢?老師說去跟她道歉吧!於是只有面紅耳赤地說了聲對不起,,才不了了之。這謎一直到今日還是不解,因為當時我又沒帶剪刀,難道我在夢遊的時候拿了一把小刀片,悄悄地走到王同學的身後偷偷地割下一束她美麗的秀髮?然後用紙包起來還給她?想想,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人死後去那?
某夏日的一個週末,班上一個張姓(張聰明)男孩子在濁水溪游泳被淹死了。其實他的泳技不差,為了要救他的朋友,結果自己喪命。記得,當我到了山脚的太平間想去瞻仰他的遺容時,在門口聽到裏面傳來陣陣女人的哭泣聲。我在門口卻步,也就沒有看到他的最後一面。從此,我的腦袋中不時地思考,人死後去那?為何上星期還是活蹦亂跳的人,今日却靜靜地被蓋上白布?他的靈魂去了那裡呢?


贏那麽多彈珠和圓牌做什麽?
自從小妹也上了小學,媽媽就回去上班。回到家沒有大人,作功課沒有人指導,隨便亂寫,有時真是很無奈。好羨慕別人的母親是個老師,而我們兄弟都差不多,十來分鐘把作業應付好了後,很快地就溜去和鄰居的孩子們趴在門口的空地上打彈珠,敲圓牌,有時傳閱四郎真平漫畫書。男孩子左鄰右舍小孩們打成一團,頭破血流也是常事。有一天,祖母問我贏了那麽多彈珠和圓牌做什麽?我一時想不出如何回答她;過幾天我便將所有的彈珠和圓牌分送給朋友後,便洗手不幹了!

 

男生女生楚河漢界
教室裡小木桌子總是坐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性別的差異好像沒有人在乎。可是,上了四年級,女孩子們好像突然成熟,一下子體會到異性的存在,於是桌子中間常畫了一道楚河漢界,也常聽到有人說羞羞羞,不要臉男生(女生)愛女生(男生)之類取笑的話。朝會時跳土風舞,有些似懂非懂的孩童們,只用一隻指頭輕輕地勾在一起,這一切在幼童心中的感覺也都是很美妙的。後來我去了和尚學校的初中(衛道)和高中(台中一中),在六年和女生隔絕的生活期間,偶而也不禁回味起小學時期和女孩同窗的滋味,真是多彩多姿。


若不努力沒有老婆!
有回在朝會升旗後,一位女代課老師一時心血來潮要玩一個遊戲,那便是誰能最快地找到一個異性伴侶,找到的便可以蹲下來,最後落單的便是個失敗者。幾秒鐘後,我和幾個同伴仍尬尷地站在原地。這遊戲給了我一個很大的警惕,那就是自己若不努力,小心點,將來就沒有老婆!也因為被嚇到,一上了大學,我就開始天天把馬子。


空軍英雄
也不知是幾年級的時候,臺灣海峽常有空戰。可惜那時沒有電視,也沒有現况轉播,偶而便會有歡迎空軍健兒返回母校的慶祝活動。當時我們崇拜空軍英雄真是五體投地。記得來演講的小伙子叫朱偉明,是同學的哥哥,大約廿來歲,凱旋返鄉,威風凜凜。當他津津樂道如何和米格週旋、尾追、擊落、冒烟、墜海……時,同學們都鼓掌歡呼。我卻默默在想那些陣亡米格機小伙子的父母和家屬們却正在悲傷痛絕。煮豆燃豆萁, 豆在斧中泣,本是同根生……

 


作弊被逮!

四年級有一次考試,考到一半,會的都寫完了,不會的還是不會 忽然覺得無聊,便在一張草稿紙的背後畫起漫畫來。誰知畫到得意忘形, 便轉身將紙頭傳給後座孫姓 (台麒)同學看。沒想到,位監考老師就站在身後,一手將紙頭收了去。許某人作弊被逮!因為那紙頭上還有一些類似答案鬼劃符的字樣。有理說不清,還連累了這位無辜的同學。這作弊被逮的事件,在幼年純潔的心中,留下一道長久無法抹平的羞辱。以後考試就更專心,不敢再畫漫畫了。至少眼睛會偷瞄,看看監考老師站在那裏。

 

 

被遺棄的感覺

夏日的午后,隨之一陣雷雨,突然天昏地暗,靠窗的人要急忙關上窗户,大雨滂沱地打在玻璃窗上,一下子當這小姐的脾氣過後,便又是一個清涼的午後黃昏。但有回,雨下過了頭,同學們個個都被父母親帶雨衣雨傘接了回去。最後只有老師和我,老師裝着若無其事一般,低頭改作業,我則心亂如麻,右顧左盼,恨不得一下子門開了是老爸或老媽,很歉意地對老師說:「對不起!有事來遲了。」 但是沒有!心中有被遺棄的感覺。最後雨也停了,但是傷痛的心,却久久無法消去。 孩童被遺棄的感覺真不是滋味!



讓人興奮的遠足
遠足是一件讓人興奮的事,因為除了颱風的日子外,這一天不用讀書!有一種遠足是很奇特的,那時叫野外疏散。有時散到山上,有時散到田野;孩子們沒有什麽憂患的意識,野戰訓練也成了嘻笑消遣的項目。人生便是一趟遠足,誰也不知我們從那裡來,往那兒去。



七月醉紅的鳳凰花
到了六年級,孩子們覺得自己像是羽毛已長豐滿的小鳥,大多知道將要去讀那所中學,所以也意識到分離的滋味。記得和幾位要好的哥們(羅建新等),坐在面對操場的房簷下,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這一別各奔東西,何日再相見?七月醉紅的鳳凰花,沿路盛開,花瓣隨風飄盪。蟬鳴聲忽遠忽近,童年時光便如此地消逝。如今偶而看到鳳凰花的時候,總不由地思念起童年和舊日的友伴。


人說葉落歸根,在海外飄泊了一生,潛意識裡,中興新村永遠是我的家鄉,我的根。如雁子般,每年我朝它飛一趟,直到我的父母親都去了天堂。再見中興新村! 再見童年的伙伴!

 










我的父親和兩個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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