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之哀
11-03-2005
美國在伊拉克的戰事, 不知不覺己拖了一年多了。目前戰爭雖然好像早已結束, 薩達姆·海珊也在地洞中給挖了出來, 然而, 新聞報導不斷傳來美軍身亡的消息。 就在最近一個月裡, 附近名叫高地的小鎮 (High Land) 上便已下了幾回半旗。
近午時刻, 當我駛入小鎮時, 不由地冒出一股莫名的哀傷, 因為今天來參加陳翰的葬禮。
陳翰是第一位在伊拉克為國捐軀的華裔美軍。
才不久, 他被遣調去中東去参加復原的工程, 如今他的遺體却被運回從小長大的小鎮。
鎮上所有的人, 內心都抹上一股悲傷的氣息。 一路上, 教堂、郵局、圖書館, 都降了半旗, 為他致哀。 遠近的樹樁上, 繫着鮮黄色的絲結, 幽然地飄蘯在三月的春風裡。 耀眼的陽光, 也無法蒸散人們臉上隱隱哀慟的表情。
當教堂的鐘聲, 忽遠忽近地敲了十二響時, 鎮裡四面八方, 紛紛湧入無數同情觀禮的人潮。 四部白色的警車停在古老教堂的附近, 警察耐心地指揮交通。
當我擠入教堂的大門時, 裡面已坐滿了人, 安靜中有啜泣和嘆息的聲音。
來到他的棺前, 我看到年輕人的遺照。 一身暗綠色的軍服, 戴着船形軍帽, 臉上露出動人的笑容。 這和躺在棺裡的陳翰, 蒼白浮腫的臉龐, 緊閉的唇, 截然判若两人。 我深深地向這陌生青年道別, 不禁淚流滿頰。
陳翰今年剛滿二十歲, 是家中的獨生子, 是父母親疼愛的命根子。 當他還是童年的時候, 隨着父母親從福州老家移民來到這小鎮, 生活一直非常地堅苦。 為了幫補家計, 高中畢業, 他便毅然從軍。 我認識他的舅媽, 因為我曾為她介紹幫佣的工作。 紐約市區近來有一群從福州來的偷渡客, 為了憧憬一個美好的未來, 不惜冒着生命危險, 遠渡重洋來到這陌生的黄金國度。 來了以後, 才發現自己似乎被人蛇騙了。
許多人必需日以繼夜地在惡劣的環境中工作, 拼命還債, 重病又沒有保險, 一些人因此喪失了生命。 面對這些鄉親, 我除了送舊車、舊家俱和為他们補習英文外, 常感到一股愛莫能助的無奈。
陳翰的父親, 孤獨地坐在左邊的第一排椅子上, 身旁有一位從西點軍校請來專為他翻譯的華裔女士。
這時我發現, 身旁坐著許多穿着制服的退伍老兵, 也有一些現役軍人, 其中一位是三星將軍, 還有一位是同單位派來的軍牧。
據說是在協助復建伊拉克的任務中, 陳翰的小吉普車被一部當地的自殺卡車攔身撞個正着。 這種謀殺行動, 正反應出伊拉克的老百姓普遍地反抗着美國政府的侵害和統治。
這消息傳來的時候, 他身體軟弱的母親無法忍受, 昏了幾趟。 當我們去探訪她時, 發現她的神志非常恍忽。 這樣的打擊, 誰能受得了呢? 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彷彿昨天還騎着單車, 戴着滑稽的安全帽, 在鎮的大街小巷上活蹦亂闖, 見人便開朗地笑, 今天却己不在人世間了。 為什麼? 為什麽天父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我也不禁求問蒼天。 教會裡和他一同長大的孩子們, 個個都悲傷地哭泣。 他們說昔日聚會時總愛遲到, 笑咪咪地騎着單車來, 不久便打起呵睡的可愛大男孩, 如今被主接去了。
是的, 去一個好得無比的地方。 在那裡沒有戰爭, 在那裡沒有哭泣。
孩子的葬禮, 是照着傳统陸軍軍禮舉行。 不久, 人群紛紛地來到了墓地, 簡短的祈禱有如一縷青煙上騰, 喇叭吹奏哀泣的軍歌, 隋後伴著三響一去不返的槍聲。
當點點白鴿消失於天際之時, 陳翰的靈魂己獲得了釋放。 死亡的權勢只暫時侵吞了將朽壞的肉體。 棺上色彩鮮豔的星條旗,
由他六個軍中的伙伴, 整齊地摺成三角形, 放置在一個木盒裡, 那位將軍把勳章和木盒恭敬地交在孩子父親的手中。
是的! 獨生的兒子走了! 什麽能喚醒沈睡愛子呢? 是榮譽嗎? 是勳章和國旗嗎? 當我握緊他父親的雙手時, 却不知該說什些麽安慰的話。生疏的福州話, 我輕聲地在他耳邊說: 「陳先生! 請多保重」。
後記: 後來聽說妻子病了, 夫妻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