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7日 星期六

斷了線的風箏


斷了線的風箏

7/14/2008


禮拜完了以後, 我們喜歡在附近的小館子裡用餐。一到外頭, 老爸的食量和胃口都很不錯。 無論是飲茶、點心、或湯、或麵, 爸慢條斯理地吃, 吃得津津有味, 不像妻和我囫圇吞, 似乎患了吃飯比賽誰快的壞毛病。

 

這時, 我抬起頭來, 靜靜地觀看他吃飯的神情。 爸雖然得了老年痴呆的病症, 但外表看起來, 還是和以前一樣英俊俏灑, 難怪他的泌尿科醫師每回見到他時, 總是喊他帥哥。

回到家, 還未來得及把鞋襪脫下, 老爸迅速地探身到飯廳和廚房, 喊了幾聲: 「惠欽! 惠欽!」 那是我的母親, 他愛妻的名字。 出自他的口中是如此的親切。 沒有回音, 倉促踱步到母親的臥房, 探頭望去, 一片雜亂, 就嘟噥著: 「這人又去了那裡? 」於是便在茶几上尋找那熟悉的字條。 以往媽媽出門總會留一行字。 提醒他。 可是, 這回翻來覆去, 信封背, 電話簿, 卻沒有找到隻言片語。 這時我得馬上得運用 「機智」來解圍, 免得他開始慌亂以後便不可收拾。 爸爸迷惘的眼神, 無助地望著我, 他似懂非懂。

 

稍微安靜下來以後, 爸就將公寓的鐵門打開。 自己端一把藤椅坐在門口, 靜靜地等著, 喃喃自語說: 「她一會就會回來! 她一會就會回來!」這景象讓我內心悲慟萬分。


妹妹從德卅回來, 這兩個月給了我們極大的支持和幫助。 如今簽証到期, 又不得不回去。 在她回美之前, 不顧媽的反對, 說什麼, 都要帶爸去醫院去探望媽媽。 這時媽己住院住了四十多天。 醫生診斷她己喪失了自己呼吸的能力。 為了避免徒然增加更多受苦的日子, 媽毅然反對插管, 氣切, 和任何遽烈性的急救。 掛著巨大的呼吸面罩, 在她美麗的臉頰上留下兩道深深地凹痕。 我們都心知肚明, 她不要爸看到她那醜陋的樣子, 更不願爸受到刺激。 可是妹妹卻一向有她的看法。

來到病房, 我畏怯地領著老爸來到母親的床前。 爸盯著眼前的陌生人, 卻躊躇不前, 回頭困惑地問我說: 「她到底是誰啊?」 在他的咡邊我輕聲說: 「她就是惠欽呀! 」當然, 爸也早己忘記我是他的兒子。 他心中只記得那名叫惠欽的妻子。 而絕不是眼前這個病入膏肓的老婦人。

母親看到了心愛的丈夫, 面罩裡她的雙眼卻睜著明亮, 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的帥哥。 那愛憐目光彷彿回到當初初戀時那段日子一般。 我深深地知道, 她要再一次緊緊地抓住那最後永恆的一刻。 眼淚卻一束束地流下。

爸爸愣了一會, 三步兩步蹣跚地靠近母親, 禮貌地握著她己癱瘓多時的手說: 「來! 我為妳做個禱告。 」當父親結束了他簡短的祈禱, 妹差點也要放聲大哭。

 

! 六十年夫妻, 到末了, 卻讓人感到人生的無奈, 像斷了線的風箏。 那一端, 線已斷了, 另一端, 卻無情地任憑她孤獨地在狂風裏飄盪掙扎。 媽媽閉上她沈重的眼皮, 吃力地喘著絲絲殘餘的氣息。 我攙著父親, 頭也不回地朝著門外離去。

 

後記: 母親過世9年後, 父親於20173月離開世界,  和他愛妻永遠一起在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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